时雨

快乐

【羡忘】鸳梦(一)

“含光君。”

蓝忘机手中流泻而下的音符一滞,挥手抚弦停了曲调,他抬起头:“何事?”

“回含光君,”来禀告的外门弟子揖手一礼,“莲峰镇几十位镇民来访,道镇中有一修鬼道走火入魔的修士,在镇中大开杀戒,镇民们趁夜逃出,希望含光君出手相助。”

自从夷陵老祖魏无羡修行鬼道,射日之征中大出风头,一时有不少修士都暗暗起了心思,或明或暗修习鬼道的不在少数。而后魏无羡心性大损与众家为敌,遭江澄与蓝忘机千里追杀最终坠下山崖生死不知,民间虽仍有人修行,声势却也渐弱。

至如今十年过去,当初魏无羡的手记残页大多湮没,鬼道修行凶险难成,即使如江澄四处追查,也难见鬼道修士了。

蓝忘机按在避尘之上的手悄然攥紧。

鬼道……

魏婴……

莲峰镇白日看来,并不如镇民所描述的那般鬼气森森。街道两旁并无商贩,少有行人。因此寂静得极不正常,但莲峰镇本就山清水秀,安静从外看仿若只是平添幽雅,不曾显出恐怖。

引路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在前,蓝忘机紧跟在他身侧。多数镇民连夜奔逃而出,即使如今含光君答应伸出援手,他们也不敢贸然回去。何况蓝忘机并不知该鬼修战力几何,镇民有几十人,他一人在战斗中未必护得住所有人。故而只请了这位老人引路,而安排其余镇民先在蓝氏辖地中旅馆暂且安顿下来。

“就是这里,仙长。”引路老人带他行至一座庙前,停下来,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走。那破庙门早已破了,蛛网遍结,地上四散着干了的杂草,蒲团都布满脏污痕迹。

蓝忘机拨开斜挂着的破旧布幔,进入庙中。庙中佛像金漆已部分剥落,佛前盛放祭品的盘盏歪歪斜斜,祭祀用的点心之类掉在香灰上,不知那香灰已冷了多久。

四下再看,并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。

待蓝忘机再出庙门,那引路老者竟不知何时离开了。他又绕至庙的侧门,才在低矮歪斜的老墙上发现了点点血迹。循着血迹向前走,那血迹越来越多,墙上的痕迹也越来越深。

直到,一个深深刻上的血咒。

“别来无恙啊,含光君。”这声音熟悉又陌生,像是自四面八方同时传来,声音缭绕不绝。明明是极好听的男子声音,却这般生生带了鬼气。

蓝忘机手抚上老墙上的血咒,血液早已干涸,痕迹很深,刻下时带了极深怨气。手指顺着咒符痕迹划下去,听到声音时,他的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。

“魏婴……”尾音微微上挑,似乎仍带犹疑,简单的一个名字中似乎蕴含了千万般复杂心绪。蓝忘机仍面对着那面矮墙,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回头。手指紧紧攥着,像是要抓住那满含讥讽的声音不愿放弃,生怕回过头去又不是他。便只想攥住了这声音,至少告慰十余年间处处寻找到遍寻无果的绝望,一遍遍问灵的刻骨相思再到痛彻心扉。

魏无羡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,静静望着。

十余年风刀霜剑将当初的少年打磨成了另一个模样,他心底却仍留存着那日落下山崖时眼底留下的最后的景象。

从前的魏无羡桀骜不驯,行止自专但求无愧于心。即使到如今他也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,温若寒温晁及其走狗的确恶贯满盈死不足惜,但温情温宁那一分支,老弱妇孺无辜也确是事实。他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,最终所谓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也绝非他故意作恶杀人。

阴差阳错,怪不得谁。

只是到头来,想不到千里追杀他的,竟是江澄与蓝湛。

他落下山崖时眼中只有蓝湛的孤傲背影,白色衣袍在风中翻飞,忘机琴琴弦流光流转。蓝湛始终背对着他,身形修长挺秀如竹。一如当初在蓝氏听学时,无数次被他撩拨后道一句无聊时留给他的背影。

冷漠,不近人情。

他又想起当初的痛楚,生生将那个身影刻进血液镌入骨髓,又在之后的无数个独自舔舐伤口的夜晚将过往种种埋入深渊,便只用骨血的印记铭刻下蚀骨的恨意。

“不才,正是在下。含光君近来可好?”这一次声音不再带鬼气,却是遍染寒意。

“魏婴!”闻言,蓝忘机立时转过头来,几乎掩藏不住惊喜。

琥珀色眼眸正对上魏无羡黑沉沉如若深渊的眼。突如其来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,他紧紧盯着魏婴,仿佛要将这张脸反复描摹刻入心底。那是他日思夜想,却只在午夜梦回时方得见的容颜,十余年的漫长时光,竟全靠梦境中的幻影来告慰相思之苦。

蓝忘机心头惊喜被魏无羡讥嘲的眼神浇熄大半,强按下痛楚苦涩,他敛容一礼:“尚可。”

魏无羡飞掠至他眼前,此时蓝忘机方见他脸色虽苍白,眼神却沉凝,至少还安好,便暗自舒了口气。他寻找,却又怕寻到的是一具尸体或一座坟茔,他问灵,却又生怕问到的是他的魂魄。

他甚至怯懦地想过,没有消息,便是最好的消息。

幸好,他还安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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