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雨

快乐

鸳梦(二)

那日蓝湛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云深不知处。

那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,于他,似一场幻梦般去而无觅。可那冷嘲的神情着实如尖刀刮骨,重逢的惊喜一时换做了痛入骨髓。

那痛苦太过真切,才让他如此真切的相信这就是真实。

而绝非是他臆想出的幻影。

含光君的静室中藏酒,一方石板下藏的是姑苏名酿天子笑。当初魏婴落下山崖,待蓝忘机赶到时只见江澄死死瞪着崖下,目眦欲裂。而他绕至崖下,冰潭静水冷到彻骨,他潜下寻觅不顾时间,却终是遍寻无果。

待回到姑苏,蓝忘机奏遍古曲问灵为终,抚弦绝音后打开一坛酒。天子笑极香极醇,难怪魏婴会喜欢。当初魏婴初至云深不知处,夜间提着两坛天子笑翻墙归来正遇上蓝湛。魏婴毫不在意是否犯禁,朗然长笑:“天子笑,分你一坛,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?”

云深不知处禁酒,蓝忘机自幼从未饮酒。他拦下朝他挤眉弄眼笑的魏婴。那时少年顽劣,魏婴便就站在墙上,饮尽一坛天子笑。少年鲜衣怒马年少轻狂,言谈行止皆潇洒快意。

烈酒穿肠而过丝毫缓不得内心寒凉,而蓝忘机仰首饮下大半坛,只觉喉口似火焰灼烧,就已失了大半神志。恍然间仿佛又是那时年少,藏书阁内,他监督魏婴抄书,魏婴却在纸上信笔涂鸦,揉了纸团丢给他。无论他如何讲也不愿坐端正,变换不同的不端坐姿。但当自己已过而立之年,回想往事,却方觉那才是少年人应有的灵动鲜活。

大抵也是那时,此前于感情如一张白纸的蓝湛,第一次动了心。

又或许是那年在岐山温氏地界上的所谓教化之时,他孤身一人几乎人质。云深不知处烈火焚烧,兄长携珍贵古籍孤身逃脱,父亲重伤。十五岁的少年蓝湛,挡在藏书阁外,腿被生生打断。至亲蒙难,家学弟子四散,他如那离群孤雁,双翼折断,一夕之间所有重担由他一人承受,第一次的完全孤立无援。

纵少年老成,少年仍是少年。

当他终于支持不住,伤腿一直未得救治,动一动都疼得钻心刻骨,他再维持不住挺拔身形,落在众人之后,微微露出跛态。那时那黑衣少年笑意明亮,殷勤上前竟要背他。

即使他终究拒绝,但唯他心知,其时他心中忽然酸涩,并十分感激。

抑或是玄武洞中,相携应对屠戮玄武。碧宵夜凉,洞中湿寒阴暗,魏婴燃起火焰,烤干浸水衣物。魏婴省出自己的药为他治伤,他眼见他胸前烙痕。其时他心湖微漪,冰封桎梏悄然生出罅隙。强做的坚强寸寸破裂,家门遭际涌上心头,悲从中来,竟是悄然泪水滑落。

蓝忘机意识在记忆中沉浮,无数个画面,无数个魏婴的神情。魏婴笑容总洒脱不羁,仿若游离尘世,行止却从不缺烟火气。顽劣非常而又生性颖悟,品貌上佳,万事于他都太易,便不免落了轻佻。从不掩饰对美人的欣赏,亦不耻于撩拨搭讪。却总认为爱上了人便是为己套上牢笼。

那样明亮如盛夏阳光的少年,他又如何能够将他那些心思宣之于口?

他心中明明清楚,魏婴摘他抹额也仅仅是因着好玩,而绝无其他心思。

“魏婴……”

孰料明亮少年连骨血都在乱葬岗中磋磨殆尽,再见时潇洒纵意换做了阴郁邪肆,鬼笛陈情吹彻长夜,所过之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,遍屠温氏修士,造下太多杀孽亦引来众人忌惮。

犹记他与江澄巧遇袭杀温氏监察寮的魏无羡,苍白而阴郁,他心如刀割。“鬼道损身,更损心性”,他好意规劝,却只得魏无羡冷言相对。欲带他回云深不知处引来更大争端,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。

终究再无机会说完那句剖白。眼见他与江澄离去背影,已是咫尺天涯,遥隔云端了。

命运无常,殊途之后错过一朝颠覆了半生。遍寻无果后他无比后悔昔日徘徊犹豫,若早知落得如斯结局,即使日后遭他耻笑厌弃,也好过倏然间踪迹全无若鸿飞冥冥,空留他一人苦苦寻觅。咽下悲哀将点滴回忆捧在心间作一簇明火,支撑他度过无数慢慢长夜。

夜凉如水,云深不知处静室之中一盏孤灯犹自亮着,映照灯下离人醉后睡颜,眼角似有潋滟水光。

评论(13)

热度(1275)

  1. 共1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